2023-03-31 09:45:25
3月的淳安縣梓桐鎮葉家村,清晨的山野云霧蒸騰,農家大姐方春妃站在灶臺邊和著玉米粉。炊煙升起,只消再等20分鐘光景,方宜妃手中的玉米粉就能變成一個個苞蘆粿。將玉米碾壓成粉,再加工成粿食用,對于當地人來說,就是新一天的開始。
浙江是魚米之鄉,大米飯是大部分浙江人的主食,可在不少梓桐鎮人的生活中,苞蘆粿已經取代了大米飯,成為一日三餐的主食。粗糧的嚼勁、佐料的香辣,不僅是遠行游子的鄉愁,也是幾代人的青春記憶。
圍爐吃粿,這是一家人最溫馨的畫面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響,鍋中的水應聲翻騰,方宜妃將一碗2公斤多重的玉米粉倒入鍋內。粉末在滾水中漸漸成團,方宜妃雙手握著鍋鏟,在鍋中不斷翻攪?!艾F在是打芡,等到面團不粘鍋的時候就可以撈出來了?!彼f。
熱騰騰的面團上了砧板,方宜妃開始沉肩搓揉。不一會兒,如上了金黃釉彩般的小面球便被一個個地揉圓、壓扁、搟成餅狀。接下來,只需將面餅往鐵鍋上一貼,稍候片刻,便能得到一個素粿。若想吃菜粿,可以將燒好的雪菜、豆腐、腌菜等包在面餅中再下鍋。入口之前,在粿子上加一層農家自制的辣霉豆腐,就能品嘗到這道淳安美食最正宗的味道。
十來歲時,方宜妃從媽媽那里學到了苞蘆粿的制作方法?!澳菚r候幫媽媽燒柴火,夏天灶頭太熱,我就給她扇扇子,看著看著就學會了?!狈揭隋f,后來,她有了自己的小家,一家人冬天圍爐吃粿就成了最溫馨的畫面之一,“燒幾個菜,做幾個粿,一家人團團圓圓的?!?/p>
上世紀80年代末,方宜妃來到杭州主城區的工廠上班。2000年后,因為企業改制,她回到了家鄉,將做苞蘆粿當成了事業?!袄霞以S多人都要吃的,我就盤了一家店來做?!彼f,開店之后,除了日常的自然客流,她還會接到兩類訂單,“一種是旅行團的,客人臨走前會帶一些苞蘆粿;還有一種是老顧客、老朋友,想吃這口味道的時候就會來找我?!?/p>
先人的口味,隨著“林下經濟”傳承下來
“老婆,吃粿了!”晌午時分,梓桐鎮的茶山上,68歲的黃月忠吆喝了一聲,引出了一陣回響。
采茶時節,黃月忠的腰上掛著兩樣東西,一是茶簍,二是布袋,布袋里裝的就是老兩口勞作時的口糧——苞蘆粿?!坝兴丶@,也有菜粿。上山干活,帶這個最方便,也最管飽?!秉S月忠一口咬開苞蘆粿,裹著紅辣色澤的豆腐和雪菜就露了出來,“我們當地人都愛吃辣,辣的粿吃起來更香?!?/p>
干了幾十年農活,黃月忠已經習慣了三餐吃粿,因為吃粿特別長力氣,而且養胃?!袄献孀诰褪沁@么吃的?!秉S月忠一邊吃粿,一邊說道,“我都是做爺爺的人了,但要讓我說老祖宗什么時候開始吃粿的,我也說不上來,你去問誰都很難說得清楚?!?/p>
玉米是在16世紀傳入中國的。清康熙年間,杭州有了種植玉米的記載。到了乾隆年間,浙江的地方史志上出現了包括淳安在內的浙西山區大規模種植玉米的記載,同時,定居山中搭棚種植玉米的棚民也越來越多。
棚民進山廣種玉米的背后,有著清晰的經濟驅動。當時,江南經濟發展迅速,社會基建對于建材的需求驟增,杉木林場主和杉木商人賺錢的機遇到了。然而,杉木種植周期長達三四十年,人力耗費巨大。于是,林場主和種杉人達成了協議,允許在林下種植糧食,以此沖抵勞力費用。玉米既有很強的飽腹感,又能種植于林間,便成了當時的不二之選。
盡管苞蘆粿的起源缺乏詳盡的史料支撐,但數百年前的一次經濟發展,的確給淳安帶來了一場“舌尖上的變革”,讓玉米逐漸成為當地人的主食之一,苞蘆粿原本的素淡也隨著一代代先人的勞作流傳至今。
從吃不慣到忘不了,苞蘆粿成了歲月印記
1977年,盧劍華從杭州出發,汽車、輪渡、步行,花了差不多10個小時,終于來到了梓桐鎮,在那個特殊背景下,落戶農家?!拔沂浅詰T了米飯的,可到了農家,吃的是玉米做的餅,一開始真的不習慣?!北R劍華說。
淳安山多田少,當時大米不夠吃,玉米自然成了最現成的替代品,尤其是對像盧劍華那樣每天干體力活的小伙子來說,不填飽肚子是不行的。在盧劍華印象中,每天清晨,小村莊里就會此起彼伏地響起清脆的“鑼鼓聲”。村民們習慣將砧板架在水缸上,再將玉米面團放到砧板上摔打揉捏。隔著砧板,空心的水缸受到了摔打的沖擊力,便會發出清脆的響聲,而這響聲也意味著一天勞作的開始。
“那時的條件不比現在,玉米粒的皮很厚,所以做出來的苞蘆粿口感很粗糙。而且那時候除了過年,平時吃的都是實心的素粿?!北R劍華回憶,“沒辦法,為了干活有力氣,也只能吃了?!?/p>
早出晚歸地勞作,盧劍華和其他小伙子除了勞動工具,身上帶著的還有一個鐵飯盒,飯盒里裝著的是苞蘆粿和蔬菜?!爸形绲搅顺燥埖狞c,大家就找個地方生火,把飯盒熱一熱之后,苞蘆粿卷著菜葉吃,一頓我能吃4個?!北R劍華說,苞蘆粿對于他而言,可以說是那段歲月的一個代表性的印記,“四五寸寬、一寸厚,一定要趁熱才好吃?!?/p>
幾十年過去了,盧劍華依然記得苞蘆粿的味道。他與老友相約故地重游,特意去“回味”了曾經一起走過的日子。
傳統口糧成了熱銷品,形成了千萬元級產業
當年小伙子們手捧苞蘆粿的樣子,方宜妃至今還記得,盧劍華一頓吃4個苞蘆粿的胃口,還真不算大?!坝腥艘活D能吃‘一手’呢,有8個到10個那么多?!彼e起手臂比畫著說,“吃慣了的人,真會愛上這一口?!?/p>
從農村姑娘到城市工人,再到小鎮餐飲店的老板娘,走了一圈的方宜妃如今已經做了19年的生意,她的店也從小門面變成了兩層樓。每天早上,她和兩個小工一起,專做苞蘆粿。為了提升品質,她選用了價格更貴、皮更薄的玉米來磨粉做粿。正常情況下,每天大概能賣出100個苞蘆粿,遇到旅行團、熟客的訂單,銷售量便成倍地增長。
自己做著餐飲生意,丈夫做著家電生意,方宜妃一家的生活自然紅火。她家的房子有庭院、池塘,外墻采用的是石材干掛,有意思的是,作為入戶門面的一樓卻像個倉庫,堆放著玉米粒、簍子、碾子等與制作苞蘆粿相關的材料和工具。傳統的家鄉味道,和家庭的富裕已然密不可分。
距離方宜妃家幾公里的梓桐鎮上,還有一個想把苞蘆粿做得更“大”的人。胡建奎在鎮上開了一家益生源食品廠,18名工人在半自動化的生產線前,做著玉米薄餅的生產和包裝工作。
十幾年前,胡建奎結束了手頭的絲織生意,將苞蘆粿當成了新的創業項目。與傳統苞蘆粿不同的是,他將玉米粉打芡之后,直接壓制成了僅幾毫米厚的薄餅,相當于簡化版的素粿。別小看這一個個超薄的素粿,每年能為胡建奎的企業帶來上千萬元的產值,而購買這些產品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吃慣了玉米的北方。
“我們從小到大都在吃的家鄉美食,為什么不把它推出去呢?”胡建奎說,當年在外創業時,他就時常想念這一口家鄉的味道,如今年近花甲,他依然在為家鄉的美食而奮斗,忙著收購當地的玉米,招收當地的工人,“今年的目標是實現苞蘆粿的生產線制作和冷鏈運輸,讓市場上有真正的淳安苞蘆粿賣?!?/p>
先人傳下來的苞蘆粿,在今日的梓桐鎮形成了每年產值2000萬元的產業,這或許就是傳統美食的生命力。即使在習慣了大米味道的南方,只要愿意細嚼慢咽,終能品出苞蘆粿樸實無華背后的“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