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11 10:04:25
茶器是茶文化之載體,而紫砂乃茶器上品。明人文震亨曾言:“茶壺以砂者為上,蓋既不奪香,又無熟湯氣?!闭f的是紫砂壺之于茶的巨大實用價值,因此紫砂壺也有“世間茶具稱為首”的說法。
紫砂器物是中國獨有的工藝種類。人們說起紫砂就會想到宜興,紫砂幾乎是宜興的代名詞。確實,紫砂源于宜興,宜興紫砂以其歷史悠久、技藝精湛、大師輩出而聲振寰宇。宜興也因此被譽為“紫砂之都”。
殊不知,在紫砂中占據至高地位的文人紫砂,其萌芽、興盛乃至幾個高峰期的出現,或與浙江有關,或直接發生在浙江。在文人紫砂的高雅之地,浙江可謂獨領風騷、獨步天下。
紫砂制壺的歷史可追溯至明正德年間,而文人紫砂則萌芽于清早期,開先河者為康雍年間的陳鳴遠。陳鳴遠出生于宜興紫砂世家,他上承明代精粹,下啟清代格局,是紫砂史上技藝最為全面而精熟的大師。他亦匠亦文,平生喜交文人雅士,與金張、陳維崧等文官名士交往甚密。他帶領一眾藝術家涉足紫砂世界,嘗試在壺體鐫刻詩銘,器物精巧玲瓏,形韻天然,書名刻繪俱佳,靈秀清逸之中不失遒勁古韻,頗有晉唐之風。而陳鳴遠背后幾位提筆書銘、握刀篆刻的文人士子都是浙江人,如詩詞大家、海寧人曹廉讓,“東園主人”、余杭人卓子式,兵馬司指揮、嘉興人汪文柏,《全唐詩》編纂者、海寧人楊中訥。
陳鳴遠開文人紫砂之先,創文人紫砂的第一個高峰,其背后是浙江文人的默默付出,是他們為陳鳴遠添加了文化符號,創造了文化附加值。正因為宜興匠人與浙江文人的相互唱和,才有文人紫砂的這一人間雅事的橫空出世;也正因為工藝技藝與書畫藝術的珠聯璧合,才有陳鳴遠更加熠熠生輝的歷史留名。
文人紫砂,即文人參與制作的紫砂器物。文人墨客寄情于物,以坯作紙,以刻代寫,在紫砂陶器上題銘鐫刻,抒發思想,托物寓意,將個人的文學修養、藝術審美和生活情趣,用詩、書、畫、印的方式,表達于紫砂器物之上,從而形成了“文人紫砂”這一獨特的文化現象。文人紫砂是典型的“文心造器”,它是匠心與文心、技術與藝術的殊妙結合,是兩者的“重奏”和“交響”。文人紫砂,以器物為形、文化為魂,通過文化的附加,使其由“器”升華為“道”,正可謂“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上者謂之道”。正因為此,文人紫砂比普通紫砂更具經濟價值、審美價值、文化價值和歷史價值,為廣大紫砂愛好者所追捧。
至清乾嘉年間,文人紫砂之風開始盛行。這一時期的領軍人物為杭州人陳鴻壽(號曼生)?!拔縻霭思摇敝坏年惵?,以書法篆刻成名,詩書畫印皆精,喜好壺藝,以設計紫砂壺最為人稱道,是繼供春、時大彬、陳鳴遠之后,中國紫砂發展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他與楊彭年合作,獨創“曼生十八式”,把金石、書畫、詩詞與造壺工藝完美融合,形成了獨特的紫砂藝術風格,開創了文人紫砂的第二個高峰,留下了許多傳世名作。由他開創的紫砂文人壺的新風潮,影響深遠,惠及后世,成為紫砂界的不朽傳奇。傳吳大澂曾請人遍訪曼生壺不得,感慨萬分地說,“唯曼生壺令老夫心動而終難遂愿,此乃一生之憾矣?!笨梢娐鷫卦谖娜诵闹械臉O高地位。唐云癡迷紫砂,窮其一生收得“曼生壺”八持,現藏于杭州唐云紀念館“八壺精舍”,“八壺精舍”因此成為文人紫砂的“圣殿”。陳曼生之后,瞿子冶(上海)、朱石梅(紹興)等人延續曼生遺風,所制“子冶石瓢”等文人壺代表作品亦為后世稱道。
浙江寧波的玉成窯,為晚清文人紫砂的代表,在中國紫砂文化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玉成窯始創于清光緒年間,窯址位于浙江寧波千年古鎮慈城。玉成窯不僅是一座文人紫砂的窯口,也通指由江南的文人墨客、金石書畫大家領銜,由制壺名家、陶刻高手等共同參與紫砂創作的一個文化藝術群體,其核心人物為寧波籍書法家、詩人梅調鼎。梅調鼎召集書畫大家任伯年、虛谷、胡公壽、徐三庚、陳山農,制壺名家何心舟、王東石等,參與文人紫砂的設計和制作。玉成窯最大的貢獻是把紫砂擴展到人文空間和生活空間,既面向文人世界,又面向人民大眾;不僅有壺,還有硯臺、筆洗、水盂、筆架、花盆、花瓶、清供小品等。玉成窯文人紫砂以文為先,寓文化內涵、審美價值、文人情懷與生活情趣于一體,可用、可賞、可玩于一身,外觀質樸典雅,壺銘短小明快,意境閑適恬淡,書法清雅古樸,畫作簡素空靈,刀法嫻熟勁利,其作品承曼生之遺風,創一代之新風。玉成窯既是晚清文人紫砂的一座高峰,也是整個文人紫砂歷史上的巔峰,彼時的寧波無疑是中國文人紫砂和紫砂文化的中心。
海派著名畫家、杭州人唐云帶動的當代文人紫砂,可謂第四個高峰,其風潮一直延續發展至今。唐云與吳湖帆、江寒汀、程十發、謝稚柳等人參與紫砂壺的書畫創作,經由沈覺初、徐孝穆等制壺藝人刻繪,風格多變、別具一格?!皦厮囂┒贰鳖櫨爸垡捕啻闻c當代文人合作,留下了諸多精品佳作。他與范曾、韓美林合作的文人壺,屢創拍賣天價。時至今日,唐云的學生、西泠印社副社長童衍方等人,依舊在文人紫砂的道路上不斷探索前行。
縱觀四百年歷史,文人紫砂雖起源于宜興,但浙江文人的友情參與是文人紫砂催生萌芽的一個重要因素。而文人紫砂的發展、興盛和繁榮都發生在浙江,文人紫砂的四個高峰有三個出現在浙江,這一特定文化現象的產生,有其歷史的必然性。
浙江毗鄰宜興,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地緣上的便捷為兩地經濟、文化的頻繁交流創造了先決條件。陳鳴遠與浙江文人的“興之所至”,以及后來陳曼生與宜興藝人的頻繁“雅集”,都得益于兩地地理空間上的便捷。
浙江歷來人文底蘊深厚,文人輩出,書畫名家燦若星辰。文人有“好玩”的特質,或“玩”于“紙”上,或“玩”于“石”上,或“玩”于“器”上。而紫砂器物“可玩、可賞、可用”之性,正好滿足文人之“雅”,是他們寄托情感、抒發情懷的極佳載體。文人紫砂長盛于浙江,與浙江擁有厚重的人文歷史和眾多的書畫大家有密切關系,幾個“高峰”相繼出現在浙江也可謂情理之中。